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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唐公子么?我是桑紫。”
……
黑云压城,云边不时一闪一闪,仿佛有种可怕的力量在云池里积聚。暴雨将至。
贵族们的好心情却不受坏天气影响。婢女点亮一座座早已备好的铜质九烛台,明亮的烛光迅速铺满整个翻雪楼底层。
藻井被映得更加幽深。
“咳。”侍卫郭小石轻轻咳嗽。
“咳。”
世子充耳不闻,又一杯下去。
郭小石急了,抢过婢女手中的酒壶:“让开,我来。”趁着倒酒的机会他像蚊子一样哼着说:“世子,不能再喝了。”
郭丹岩不理他。
今日喝的是泰州富平春。
春酒香而不烈、低而不淡、不浓不猛、甘美芬芳。倒入杯中,香气整晚不散,且空杯比实杯还香。与秫酒、米酒、桂酒、兰英酒、青梅酒一样,是典型的南方酒。
北方呢?
北方出产颐酒、桑落酒、梁米酒、锅头窖、烧刀子。
听名字也知道区别。
郭丹岩在漫天风雪里跟将士们常喝一种叫“拔舌”的烧刀子,气味极其刺鼻,如一条火线从喉咙烧进肚腹。味道?不存在的,因为舌头已经麻木到拔掉了一样。
喝完拔舌,哪怕仰面躺进深深的雪窠里也不会觉得寒冷。
就那样躺雪里看天,是当时他常做的事。
“咳咳咳。”
这郭小石简直赛过老嬷嬷。
郭丹岩被他烦得不行,侧头瞪过去。
郭小石凑过来仍然蚊子一样哼着说:“世子,刘星函怎么还不回来?”
台上舞姬的节奏愈发迅疾,似乎不是在走动,而是被推着贴地滑行,挥舞的双袖如同白色蛟龙上下翻飞。
“白露欲凝草已黄,金管玉柱响洞房。双心一影俱回翔,吐情寄君君莫忘——”
这是第三部分,秋白纻。
“……”
唐今生回到座中,迎着钰王的目光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。
一切按计划进行。
钰王挑起一条眉毛,看向唐今生的右侧,老疤今日穿着交直领宽袖长袍,黑袍长及膝下,褶短至两胯处。他脸上仍然裹满纱布,只露七窍。
“烂肉一坨。”钰王厌恶地想,烧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德行,怎么还不赶紧去死?
也不知拓跋家主在想什么,竟然会重用拓跋宏烈这个毁容的怪物。曾经的血八,老八,如今绰号老疤。
老疤感受到钰王的视线,犹豫了一下,站起来。
作为皇后母族,拓跋家与钰王注定荣辱与共。少傅邬归鸿与老疤一文一武,是拓跋家主为钰王输送的左膀右臂。
无奈二人在钰王眼里正好集齐了老弱、病残。
一个比一个被嫌弃。
钰王执意对护国公世子先打压再收服。老疤虽然不清楚具体计划,但那几个心腹都是不知轻重的夯货,万一篓子捅大了,到头来擦屁股的还是拓跋家。
老疤不得不出手。
他拎着酒壶走到世子席前,一言不发,只将壶高高举过头顶,抬头张嘴,就这样倒出一条细长的酒线。
酒倒光之前,老疤用凶狠的目光放肆地盯着世子的脸。
他早习惯了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。今天却让他莫名想起拓跋宏烈……也曾经有过一张意气风发年轻的脸。
哐当!酒壶被摔在地上。
整个翻雪楼的气氛一滞,这是赤裸裸的挑衅。
要打起来了!
连屏后,小姐们又惊又怕地捂住嘴,一个个瞪大了眼睛。
郭丹岩漫不经心地拎起鸡首壶,却不饮,随手将酒壶拍给了身后的护卫。
郭小石哈哈一笑,有样学样来了个拎壶冲,冲完随手一扔。
“世子这是什么意思?”老疤阴恻恻地问。
“意思是你不配。”郭小石答得干脆利落。
老疤冷笑道:“岩者,从山从石。世子既以岩为名,好歹该有些硬气。在家靠父母,出头靠下人,我看不如改名叫丹娘子算了?”
他一再的羞辱连小姐们都不能忍,纷纷小声斥责拓拔宏烈,丑人多作怪。
郭小石大怒,撸起袖子就要打架。
老疤正中下怀。他就是要激世子这边出手,动拳脚这事可大可小,钰王的目的也就达到了。
然而郭小石被一只手稳稳挡住。郭丹岩端坐席间,平静地道:“改名儿这事本人甘拜下风。血八,老疤,改的不错。”
老疤耳畔轰地一声。
四年了,没人敢提起血八这个名字。这两个字在他面前是禁咒。
烧红的夜空、扭曲的火浪、发狂的巨蟒、焦糊的人肉蛇肉气味交缠……那是拓拔宏烈永远无法挣脱的噩梦。
老疤眼球爬满血丝,呼吸变得粗重,瞳仁隐隐有散开的迹象。
“啪!”
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老疤脸上。
钰王瞪着他道:“还不滚回去!要把本王的脸丢光么?”
老疤被打得一愣,眼瞳慢慢恢复了正常,垂头退下。
莲西忍不住小声嘀咕:“钰王今日怎么如此识大体?”
周海嗤道:“他识大体,指不定憋着什么坏呢!”
莲西掩嘴嘻嘻笑。
太子一眼扫来,两人都老老实实不敢再出声。
琴瑟重新奏起,鼓乐齐鸣。
舞姬们重新登场,随着渐渐密集的鼓点不停旋转,起伏跳跃,下腰轻提,长袖舞得水泼不进。
“寒闺昼密罗幌垂,婉容丽色心相知。双去双还誓不移,长袖拂面为君施——”。
这是第四部分,冬白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