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正文 第75章 第 75 章
前一亮,京兆府这几位官员颇善丹青,画上的人惟妙惟肖,若是拿去做通缉画像,保管官差不会认错。



从画像上来看,舒文亮的确相貌丑陋,左脸的骨骼似乎受过伤,整片脸颊都凹陷下去了,嘴唇和牙齿没对齐,下颌显得歪歪斜斜的,单论模样,与当年那位文清散人完全不像。



两个人最像的是身形,因为都比寻常男子矮小。



关键舒文亮的手也很大,这一点再一次与凶徒的外形特征相吻合。



蔺承佑对着画像暗想,目前为止,除了不知道舒文亮是如何得知小姜氏的罪行这一点外,剩下的方方面面都扣得上。



看来就是此人无疑了。



他于是暂且压下心里的疑惑,对严司直说:“元凶差不多已经查清了,但小姜氏的那桩案子还有些不少疑点,时辰紧迫,我得去一趟福安巷和西市。烦请严司直去荣安伯府核实两件事:舒文亮明面上与大小姜氏是同乡,过去这两年,舒文亮可与荣安伯府有过往来。其二,找到荣安伯府专门照顾大郎和大娘的乳母,向乳母核实一件事。”



严司直听完最后几句话,露出惊诧的神色,然而很快就点点头,拿起笔簿道:“好,我仔细盘问。”



***



蔺承佑从大理寺出来,并未径直去福安巷,而是先去了左卫禁军。



问清一件事后,他接着又赶往福安巷的念兹楼。



陈三姑说小姜氏极爱吃这家店肆做的炙鱼,出事前的一个月,小姜氏来此吃过四次炙鱼。



蔺承佑一进店就将主家和伙计全部叫出来,问:“这两个月你们可见过一个个头极矮的泼皮?”



主家和伙计不知蔺承佑因何事来找他们,正是惴惴不安,听到这话“噫”了一声:“评事也知道有这样一个人?”



“那就是有了。此人出现过几次?相貌如何?”



伙计们争先恐后地说:“脏兮兮的,打扮得不伦不类,身上穿着短褐,头上却戴着一顶浑脱帽,差不多来了三四次吧,有时候在门口转悠,有时候在后巷盯着潲水看,小的们怀疑他想偷潲水,每回他一露面就把他赶走了。”



蔺承佑长眉一扬,居然这么多人看到过。



“你们可看见了他的手,他的手是大是小?”



主家和伙计同时哑然,想来并未留意一个泼皮的手。



蔺承佑提醒他们:“此人个头那样矮,假如生了一双很大的手,你们不觉得奇怪么?”



这话一出,有两名伙计果然有了反应:“小的想起来了。评事说得没错,这泼皮是有一双大手,因为他有一回来了之后靠坐在后巷挠虱子,捉了虱子又放到自己嘴里吃,小的们觉得恶心,却也因为这个缘故多瞧了几眼。”



蔺承佑陷入沉思,易容术再高明也不可能临时接手骨,看来凶徒真有一双大手,不只锦云瀑的东家看见了,念兹楼的伙计也可以证实这一点。



照这样看,他怀疑的那个人似乎是可以彻底排除嫌疑了……



出了念兹楼,又匆匆赶往西市。



西市那家粉蝶楼因为出了人命案最近一直关着门,主家找了好久才把所有伙计都找齐。



蔺承佑看人来得差不多了,直接问:“荣安伯世子夫人那日可说过为何要到店里买香料?是不是与人约好了?她可说过要等什么人?”



伙计们面面相觑:“没听说,世子夫人每回都呼奴使婢排场十足,但从没见她约过女伴,那日也不例外,她一来就直接带着下人们到二楼配方子。”



蔺承佑哦了一声:“宋世子没陪夫人来过店里?”



主家茫然地摇头:“没有。”



说话这当口,伙计递上来热茶,蔺承佑推开茶盏:“贵店在西市开了很多年了,往日你们可看到荣安伯世子可来此买过东西。”



主家困惑地眨了眨眼睛,似乎不明白蔺承佑为何这样问,不过他还是认真地想了想,一指对面的铺子:“世子知道对面那家食肆吧,驼峰炙做得可好吃了,宋世子前头那位夫人就很爱吃,宋世子以前常带前头那位夫人来,小人那时候常看见荣安伯府的犊车停在店门口。”



主家说着,又指了指斜对面另一家首饰铺:“还有那家摘星楼,宋世子也陪前头夫人来过。”



蔺承佑倏地起身,负手在堂内踱了两步,忽又道:“去年刚成亲的时候,宋世子也没陪新夫人来过东市?“



“没有,小人记得是没有。”主家回头看身后的伙计,“你们看见过吗?”



伙计们齐齐摇头。



蔺承佑面色微沉,看来有些事情,比他预想中发生得还要早。



***



出了粉蝶楼,蔺承佑又到对面的那几家铺子询问,确认完几件事,纵马离开了西市。



赶回大理寺,严司直刚好也从荣安伯府回来,没等两人入内,忽有一队南城的守城将领行色匆匆来寻蔺承佑。



“世子!找到舒文亮了!”



蔺承佑一凛:“在何处?”



“在南郊的一座荒宅里。”为首的将领叫张固,他恨声道,“追了一个多时辰,好不容易才将舒文亮堵在宅子里,然而此人很懂邪术,弄了好些古怪的纸人在门口抵挡,那些纸人力气大得出奇,伤了我们这边好些士卒,还好我们提前带了两名道长同行,侥幸破了阵法闯进去,结果迟了一步,舒文亮已经带着夫人和女儿服毒自尽了。”



死了?!蔺承佑心猛地一沉。



“尸首在何处?快带路。”



***



那座宅子位于长安与辋川的中点,看样子荒废了很多年,门扃都已经破败得不行了。



蔺承佑赶到荒宅前,果然看到门外七零八落倒着好些纸人。



他一眼就认出这是那本《魂经》上记录过的一种驭魂邪术,引来的并非生魂,而是附近的冤魂野鬼,该法术对驱符人的修为要求极高,至少需十年以上的法力,因为稍有不慎,施法人自己会被这些冤祟厉鬼缠上,而且召魂时需要一种特殊的符箓,记得那本书上给这种符箓取了个浑名,叫“撒豆成兵符”。



蔺承佑查看完门外的情形,快步踏入宅子里,将士们不敢妄动尸首,舒文亮和他的妻女仍躺在中堂。



三人衣裳整洁,面色平静,仿佛临死前已经安排好一切,所以死得那样从容。



蔺承佑和严司职来之前才看过舒文亮的画像,因此一眼就认出躺在最外头的男子就是舒文亮。



蔺承佑蹲到舒文亮的尸首身边,伸臂一探,很快在舒文亮的怀里摸到了一大堆符箓,符箓文字歪斜,颜色古怪,正是“撒豆成兵符”。



蔺承佑把这些符箓纳入自己怀中,又捉起舒文亮的手仔细看,舒文亮个头虽矮小,却生了一双大手,而尸首的右手指尖分明有符火燃过的痕迹,一看就知道刚使过符术。



蔺承佑不动声色看了一晌,再次摸向舒文亮的前襟,这回碰到了一块坚硬的东西,取出来一看,居然是一面形状古怪的镜子。



这镜子呈弯钩形,一面是赤色,一面是玄色,镜面灰扑扑的,像是许久没擦拭过了。



月朔镜?!蔺承佑微露异色。想来舒文亮临死前并未使法术将镜中的妖兽唤醒,不然镜面不会如此黯淡。



众人讶道:“这是何物?”



“别过来。”蔺承佑迅速左右一顾,看到地上有些散乱的衣裳,二话不说撕下一块布料,将镜面覆盖好,“这东西很邪门。”



他想起庄穆那日说的话,庄穆奉命找寻这面阴邪至极的月朔镜,却屡次被凶手逃脱,如今连此物都藏在舒文亮的身上,看来此人就是凶徒了。



然而,望着面前这具冰冷的身躯,他心里还是觉得有些古怪,当年那个跟随师父为非作歹的文清散人,竟这样自戕了不成?但是从舒文亮的尸首来看,身上并无半点受伤的迹象。



于是他又探了探舒文亮的衣裳,这回摸到了一封信,信上的字体龙飞凤舞,像是仓皇之间写就的。



信上第一行就是:



“吾夙愿已偿,今慨然赴死,耐重不日就将为祸长安,昏君及子民均难逃一劫——”



信上大骂 “昏君”,字里行间充满了刻骨的恨意,说自己顶替“舒文亮”的身份蛰伏十五年,就是为了给师父乾坤散人报仇雪恨。



又在信中提到前几日精心布下的那个双环局。



“舒文亮”声称自己这样做,除了陷害庄穆,也是为了让大理寺误以为自己已经抓到了真凶,只有让官府掉以轻心,他才能顺利在城中谋取下一具月朔童君。



怎知大理寺并未上他的当,不但连夜开始满城盘查和保护怀孕妇人,还开始调查前头那三名受害孕妇的底细。



他想不明白这个局究竟哪个环节出了问题,但官府这样一动,无疑会给他带来天大的麻烦。



首先他无法再谋害下一个孕妇,而且因为其中一个受害者是舒丽娘,官府说不定很快就查到他头上来,除了这两点,庄穆这一落网,也会惊动庄穆背后的主家,官府识破了他“祸水东移”的计谋,庄穆的主家又手眼通天,两股力量合在一起对付他,等待他的只有一个死。



所以他决定,在事情还没彻底暴露之前,赶快逃出长安,能逃多远是多远。出逃前他还顺手释出了耐重。



此物可以召来阴间所有冤魂厉鬼,不日长安城就将陷入修罗地狱,到时候就算所有僧道都出动,也阻止不了一场浩劫。



尽管他没将自己想做的所有事都做完,但至少能给昏君带来一场天大的祸事。



怎知没等他们逃出长安境内,官兵就追来了,前有重重关隘,后有大批追兵,他走投无路,只好带着妻女赴死。



信上还提到,他的妻子正是当年的皓月散人,夫妻二人隐姓埋名这么多年,就是为了这一日,能在临死前做下这么多事,夫妻心愿已偿,再无遗憾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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