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正文 第一百三十六章 走不劝留,留不劝走
八月,洛阳城外的第一场秋风带了凉。



城门有人送别。



“就不送你进去了。”眉色浅淡的男子腰挎一弯纤细的青铜吴钩,嘴角习惯地叼着一根草茎,笑说道。



那种类似于“乌衣子弟,风流深艳”的形表,着实叫人过目难忘,引得进出城的人不免多看一眼。



可是子弟身上没了那股子散淡潇洒的意气,也就没了往日的飞扬。



“真的不进去了吗?”桂若彤问道。



“见与不见终将别,替我和老七说一声。还有大哥——”



薄骁垂目,人还笑着,声调里已流出黯淡来:“大哥还不知道回不回呢。”



三个月来,薄骁和桂若彤顶着暴雨烈日,拉着万鼎和施荥阳的尸体,捧着许添的骨灰,往返于江南江北之间,挨个送兄弟们的遗骨回家乡安葬。



薛庆的尸身被千军万马踩成了烂泥,只找到一件被血浸透的衣裳。



两人找去薛庆家里,听乡邻们说,家里人一月前也搬走了,去了哪里也不知道。



两人在一个向阳山坡上用那件衣裳给薛庆立了一个衣冠冢。



因为薛庆说过,小时候家里穷,下雨天房屋漏雨,淋湿被子,就冷得整夜睡不着。他讨厌湿,也讨厌冷。



离开洛阳时是春天,送葬走过一整个夏天。



薄骁生来头一次感到如此迷茫。



他不像桂若彤,有着那么坚定的复仇决心;也不像韩荦钧那样,总爱把匡扶大义的责任扛上身,好像天底下有人受苦难都是他的过错一样。



也许委屈过这一阵,韩荦钧还是会回来,在穆门这个地方继续施展他的抱负。



但他不同,他就是个浪子心性,不想为别的什么东西委屈了自己。



他想走就得走。



“你帮我个忙,把这个拿给孟湘怡。”



薄骁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,递出去时感觉手心有些沉甸,“就当,是我给她的大婚贺礼。”



布包里有三支钗,两副镯子,是他在滁州谭家对面的金银铺子里打探消息时随手买的,也没仔细花心思挑。



如今想来,这份不怎么用心的礼物,竟是相识以来,他送孟湘怡的头一份贵重像样的礼。



他这人,确然是太浑,不是值得托付终身的良人。也难怪那孟家老爷对他横挑鼻子竖挑眼,总之就是看不上。



往后就更看不上了。



他连自己的人生要怎么过都没有想清楚,往后漂泊无定,还有可能受到穆门的追杀,就不拖累别人清白家的好姑娘了。



桂若彤红了眼。



她是洛阳八俊当中唯一的女子,和这群男人中的男人混在一起,称兄道弟,故常不把自己当个女子。



此时离别在即,却难免流露出女子善感的天性来。



她晓得薄骁要走的决心有多大,便不劝他。就像薄骁不会劝她离开一样。



——每个人要走的路不同。



“想好去哪里了没有?”桂若彤问。



薄骁握着草茎在嘴边撩挠,还是那幅漫不经心样,“天地这么大,到处走,到处看呗。说不得哪天走不动了,就找个穷山沟子住下,娶个丑婆娘,生一窝怂孩子。”



他说得漫不着调,把桂若彤的眼泪都说了下来。



“哭什么。”薄骁拍了下桂若彤的肩,拍得很用力,笑得却很轻松,“走了!”



走得快看不见了,桂若彤还在城门立着,薄骁把手高举起来,背着她摇了摇,大步走进血一样的夕阳中。



由于穆沧平还没有回洛阳,桂若彤不必先去穆家,直接回了自己的住处。



这座小院位于洛阳城最繁华的街区,闹中取静,地方不是太大,却也收拾得干净敞亮。



这个院子原本是给施荥阳的住处。她初到洛阳,一时没找到合适的居所,在这里暂住。



后来住习惯了,施荥阳也习惯了,就没说过搬走的话了。



东厢施荥阳的卧房紧锁着,镂花木门擦得一尘不染,仿佛还在等待它的主人。



可是施荥阳回不来了。



桂若彤褪下染成缁色的白麻衣,把那双磨出大洞的布鞋子也脱了,坐进盛满热水的大木桶里,结实泡一个澡。



数月风尘,她由身至心,都疲累极了。



氤氲水汽中,一闭目,眼前全是这半年来发生的事,历历如新,仿佛都是昨日的事。



她想起许添负剑出洛阳的情形。



想着自己和施荥阳、薄骁、还有万鼎他们,在烟花三月南下,纵马驰骋的场景。



又想起在薄骁背上奄奄一息的万鼎;想起在滁州那座叫作“韵来”的茶楼下,她眼睁睁地看着穆典可将施荥阳一剑断喉。



……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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