什么,连姐姐抓着她的肩膀轻轻摇她都没能一下子回过神来,轻声道:“我还以为……”
姐姐问:“你还以为什么?”
秦月方才醒神,笑了笑:“没什么,是我多虑了。”
——她还以为说不定是萧叡在背后施展。
哪能呢?就算萧叡同她一样记着另一世的事,他如今也还是个跟她差不多大的小毛孩子,在养母手下装乖卖惨地讨生活,自顾不暇,哪有空管她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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京城。
七皇子萧叡近来甚是与小皇叔投缘。
这不,顺王又接他进山。
在皇后看来,这是顺王支持储君的侧面表示,反正七皇子还那么小,也不碍事,最好等他大了,也送进山里去,不能妨碍了他太子哥哥。
而此时,萧叡正在与皇叔签字画押,写借条。
这阖宫上下,他也只能找到这个这人如此不着调,不介意他是小孩子,只因为有趣,就愿意借他钱借他人手,连自己都能借出来帮忙。
他问:“人已经安全地送回江南了吗?”
顺王点头:“是。”
萧叡松了口气。
顺王饶有趣致地问:“我着人查过了,那个秦姓的小姑娘就只是个农户出身的女子,再怎么着,你也是皇子,怎么可能将来做你的妻子?”
萧叡说话还是童音,却一本正经地说:“不是将来,是上辈子。这辈子,我不会再娶她为妻了。”
这场景太过惹人发笑,顺王又不是个严肃正经的人,不免笑出了声。
萧叡甚是无语:“……”
等皇叔笑完。
萧叡起身,对他深深一揖:“多谢皇叔救命之恩,这份恩情不必告知她,由我来还就是了。”
顺王敛起笑意,意味深长地说:“你倒是不图回报。”
顺王问:“但你要护她一辈子吗?你自己都说不准将来吧。”
萧叡摇摇头说:“她不是那种弱女子。只要给她一个生机,她就能过好日子,过得比谁都好。”
他都想好了。
怀袖是为了姐姐,那他把她的姐姐全须全尾地还给她,送她这份大礼,却无需她知晓。
非要感恩戴德的话,那就谢皇叔吧。
总之,别再和他扯上关系。
也免得又被他拖累,害了她的一辈子。
他是爱极了怀袖,又怕伤了她,什么都不求了,只想她平平安安、健健康康地过完这辈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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秦月怀疑过一阵子,但日常月久,也慢慢放下了疑心。
总不好天天疑神疑鬼地过日子不成?你说这是顺王一时兴起地发善心,也不是不可能。她知道皇太后给顺王送过几回侍妾,并不奇怪。
养父养母似乎也只是老实本分的生意人,需要养老,才收养她们,还说将来由她们自己选,招婿入赘可,想要嫁人也可,待看她们自己怎么选。
秦月的身体还小,但姐姐快要及笄,差不多可以开始挑选适龄的郎君了。
姐姐自个儿不着急,想着要照顾妹妹,完全不想嫁人,觉得自己要把妹妹养到能独当一面了再考虑自己的婚事。
秦月如今跟在宫中完全不同,每日吃得饱、穿得暖,也不用做什么活,被养得细皮嫩肉,胳膊也不跟从前似的细条条仿佛要被折断,她正是长身体的时候,每次做了新的裤子衣裙,没几个月就不够长了。
姐姐针线做得好,就绣一段斓边,帮她接上去。
秦月喜欢极了,换了姐姐改的新裙子穿,高兴了一会儿,蓦然想起宁宁小时候的事来。
宁宁总缠着她,要她亲手制裙子穿,说别的小姑娘都有娘亲做的衣裳,她也要有。好似能听见那奶声奶气的呼唤。秦月怔在原地,恍然出神。
姐姐把她唤回神来:“你怎么总是动不动地就发呆,下回得给你找个道长做做法,只怕先前生病,还有几缕魂魄没有拢回来。可别成了傻子,以后就嫁不出去了。”
“大抵是还有魂魄没有回来吧,被我留在了原处。”秦月若有所指地道,还没等姐姐纳闷,她先灿然地笑起来,“姐姐,我不嫁人,我不嫁人也能过得好好的。”
姐姐说:“别说傻话,怎么能不嫁人呢?那不是成了老姑婆吗?”
秦月不以为然。
其实她现在看姐姐,相处久了以后,有时无法将姐姐当作年长者尊敬,怎么看,姐姐都只是个青涩的小姑娘,说是在宫里当差过,可也没待多久,更不算有多聪慧,要是真的那么机灵,也不至于十四岁就丧了命。
像姐姐这样的女子,就适合在宫外找个好人家嫁了,只是做个小户人家的主母,却是绰绰有余的。
秦月偶尔在她面前扮一扮,一面不动声色地从书坊买些书回来,要姐姐读书认字,学理家管事的本事。姐姐觉得自己要当起这个家,也不是那等懒惰的性子,努力在学。
不过她渐渐对这个妹妹愈发心惊,秦月真如神童一般,尤其在数算一面,一点就通,看账飞快,还不出错,一个月的账目,她一刻钟就能盘完,若是哪里对不上,必是账本错了。
于是愈发对妹妹听从,照着秦月所说的买入卖出,做生意,她做什么都赚,无非是赚多赚少。
可每次外人问起来,秦月就笑嘻嘻说是姐姐秦雪的功劳,推托说是她在宫里从贵人们身上学的一二本事。
皇宫离这里一万八千里远,在众人的想象中就是个黄金之地,谁也没去过,但从皇宫回来一个点石成金的小娘子似乎也不足为奇。
待到秦月及笄。
他们一家人搬进临安城,换了一座五进的大宅子,家中已有万贯家财。
他们家的招牌出名,家中一双美貌的姐妹花更有名。
03
市井长大的姑娘原就不惧抛头露面,秦月没把自己当成那等贤良淑德的大家闺秀,绝不可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,如今及笄以后,更是跑得欢。
她攒了一笔银子,还想要去泉州,那边儿是她的老地盘,心痒痒,好想去买船组商队。养父母和姐姐都觉得如今他们挣得已经很多,可她是见过大世面的,这点银两她还不多瞧得上眼,若手中有了商队,那挣的钱才会是像水一样大把大把地泼进来。
听闻来了一位泉州的商人,她想去套套近乎,找条新门路。
秦月穿着一袭蓝紫色衣裙出门去,乍一看是蓝色,又像是紫色。庶民不可服紫,她却爱紫裙,便找了相近颜色的。不知是不是上辈子紫色女官服穿得多了,比起鲜艳的,更爱颜色沉闷的裙裳。
她带着家丁,便如此,光明正大地出门去了。
秦月发现自己的身量随父亲,越长越高,以前她在宫中就不算矮,不然也不能扮作士兵,如今小时候不挨饿了,长得更高,在男子普遍比较矮小的南方算得上身材高挑。
现今她虽然只有十六岁,走在街上,却已经比好多男子要高了。
秦月到了酒楼,入座等人,她大大方方地与相识的叔叔伯伯们打招呼。
她听见男人们在谈京中之事,说是生意极不好做,京中如今物价飞涨,自太子突然亡故之后,几位皇子日日斗法,皇上丧子之痛后,寻求安慰,多了好几位妃子,皇后也几欲癫狂,皇上收一个杀一个,一片混乱。
秦月大概知道这些,她以前就是局中人。
不过不同的是,那一次,她差不多这时候就计算着把皇后给弄死了。
现在皇后却还活得好好的,也不知后事待会如何,左右也不关她的事。
她只是个无关紧要的小老百姓罢了。
说轻也轻,权势的浪头若对着她拍过来,一瞬间就可让她死无葬身之地,但只是要避祸,却也不是不能。
再大的石头落进水里,不管激起多大的浪,逃得远点,依然风平浪静。
只是不免让她想起了萧叡——
也到了萧叡生死存亡之际。
萧叡还是跟上辈子那样,是个不声不响的七皇子,不得看重,且出身不显,她都没听到有谁看好他做这个皇帝。
没她在宫中做尚宫当内应,萧叡还当得成这个皇帝吗?她算不准,念在微薄的情分上,她只希望萧叡能够活下来。
活下来就好。
能活着就是好事。
她还记得萧叡想做皇帝,就是她一时口无遮拦,不小心撺掇的。这辈子没他撺掇,大概萧叡只会安分地当个王爷,娶个门当户对的贵女,了此一生。
秦月回过神,又觉得自己是在自作多情,与她何干呢?萧叡压根就不认识她,她在庸人自扰什么?
她等的商人也到了,她立即起身迎了过去,面带笑容地寒暄起来。
这个男人姓席,名天禄,是泉州有名的大商人。
秦月上辈子就认识,这人生意做得好,却是个浪子,一直到四十几岁,还未娶妻生子,虽然现今才二十岁,却也可见端倪。
席天禄倒是有在好好跟她谈生意:“是你姐姐想要去泉州做生意,让你来问的吗?”
秦月出门多是托姐姐的名义,便道:“是。”
席天禄与她不咸不淡地挑着说了些,把她当个传话的丫头,说:“他们跟我说是秦家姑娘有请,我还以为是你姐姐,我才来的,又在这等,结果只有你这个小丫头。她不来吗?她要做生意,自然应该她过来。”
秦月微微皱眉,狡黠地笑了笑,说:“我们姐妹一心,我来,就是她来。你与我谈也是一样。”
席天禄定是对她姐姐别有所图。
此事并不鲜见。
自她大姐及笄之后,作为远近闻名的大美人,狂蜂浪蝶就一直没有断过,即使他们姐妹俩亲生父母都亡故,还是没让那些个想上门提亲的人慢一下脚步,更有甚者,想要姐妹一起收进后院。
连她姐姐脾气那么温柔如水的人,都恼过好几回,亲自指使打过几次登徒子。
秦月心下叹了口气。
不是同一时间相见,还算是同一个人吗?她印象里,席天禄虽然风流,可也稳重,且不以男女为偏见,所以才想找他做生意,没想到年少时他如此轻浮不着调。
罢了罢了,钱重要,姐姐更重要。
这钱不挣也罢。
秦月起身,对他作揖:“叨唠席东家了,既做不成生意,便不耽误您了,我先走了。”
她刚打算走,门外突然响起由远而近的匆忙脚步。
一个身着藕荷色素色衣裙,挽了坠马髻,只带了银镶珍珠首饰的美人卷帘而入,她抬首的一瞬,恰如水莲花不胜娇羞地盛开,柔而不折,她秀眉紧蹙,看也不看在座的男子,却对秦月说:“也不与我说一声,就去见外男,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。”
“还不跟我回去!”
秦月称是,被姐姐拉走了。
席天禄快步追上他们:“秦姑娘慢步。”
秦月回头,见他两眼放光似的看着自己姐姐,还巴巴地捧着个匣子,道:“我买了一匣珍珠,原是要供给皇宫之物,我私留了一些,你不是爱珍珠吗?不如打几个首饰戴一戴。”
姐姐没好气地瞪他一眼:“谁稀罕你一匣珍珠。”
说完,头也不回地带妹妹走了。
秦月长得比姐姐高,如今鲜少从背后看姐姐的身影,忽地发现姐姐好久之前就已经不怎么长高了。
她的肩膀薄而瘦,看上去稚幼柔弱,可这些年也为庇护妹妹,成了独当一面的女掌柜。
姐姐一把她带回去就板起脸责骂她:
“说了你好多回,怎么就是不听?做生意你跟我商量不行吗?自个儿就跑去跟外男吃饭,多不像话?”
“那个姓席的不是个好东西,轻浮孟浪,你竟然也敢去?”
“你有时候怎的这般不听话,不把自己当个姑娘家。以后还要不要嫁人了?”
秦月不以为意,她还真没嫁人的打算,是以不多在乎名声。
倒不是为着萧叡,只是太累了,要里里外外管那么多事,要生儿育女,要再被爱恨裹挟一通,还不如都抛开。
秦月似是玩笑,似是认真地道:“不嫁。我打算年纪大了,就去做个姑子。”
“你瞪我作什么?我还有相识的道长,他定会愿意收我这个聪明能干的好徒弟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