当成是个需她照料的小姑娘,却道:“你既想娶我姐姐,竟还敢对我如此出言不逊,也不怕我再在姐姐面前说你坏话?不怕我赶你出去?”
席天禄答:“左右你也不会在雪娘面前说我好话,我何苦来哉?我只讨好她,你就罢了。”
“我按照规矩,光明正大地上门求亲,凭什么赶我?你姐姐的好名声啊,我看有大半是被你败坏的。你别凡事为你姐姐做主,倒是放她出来,亲自与我说话。我可不信她真一点也不想嫁我。”
话音还未落,秦雪气冲冲地卷帘而入:“我是不想嫁你!”
原还趾高气昂的席天禄脸色一变,站起身来,明明他人高马大,面对娇小的秦雪,神情却如伏低做小一般,一副恨不得自打嘴刮子的样子。
席天禄舌头打结了一下,软和了许多,微红着脸,按捺不住急迫似的地说:“你说你不想远嫁,我便在你家旁边购房置田……你要是嫁了我,想回去看妹妹,小半刻时间就能到了。”
“你不是喜欢梅花吗?我种了一园子的梅花,还使人去各地采买不同的梅花。”
“待开春了,我让他们再造个池子,那到了夏天你可以在亭子上乘凉,也不会被热到。”
“我既无父母,也没有妾室,你一嫁进来就是当家主母,不用侍候婆婆,多自在,阖城上下找不出比我更与你合当的儿郎。”
“你、你就嫁了我。”
秦雪板着脸,听他滔滔不绝地说完,却道:“你最适合我便要嫁给你了吗?你是不是接下来还要说,我若不嫁你,城中也不会有别的男人敢上门求亲?这些时日来,你不正是这样做的吗?”
“枉我第一次见你时,还以为你是个正人君子,谁曾想你是这等恶人。”
“我亦没你想得那般软弱好欺,大不了不嫁人,我绞了头发做姑子去。”
秦月心尖一跳,劝道:“姐姐!”
兔子急了还咬人呢,更何况她姐姐,却在此时,她突然意识到她们还真是一对亲姐妹,连讨厌的东西都差不多。
她倔强咬牙过了一辈子,她觉得累,不想再陪另一个男人为他劳心戮力,但她不希望姐姐像她一样,姐姐该得一知心郎君,相携白首。
又不是傻成她那样,喜欢上个皇族贵胄,天底下男儿那么多,怎么就挑不出一个好的呢?
席天禄被她骂得满腹恼火,可一望见她因为激动而绯红的脸颊,和湿润泛红的眼角,心就软成一片,只想赶紧哄她:“我、我也没有……”
他叹口气,又改口承认:“我是不许别人上门提亲。但他们就是上门,你也不会接,这不是帮你省点麻烦吗……”
他停顿了一下,再道歉:“都是我的错,我是不该替你做主张。你不喜欢,我以后就,就不拦着他们了……”
还要酸里酸气地补充说:“你凡先拿我比一比,若连我都不如,我是不会服气的。”
秦雪没好气道:“我嫁人还得管你服不服气?”
简而言之,不欢而散。
这场提亲没能成事。
姐妹送走外客,秦月张罗着收拾好东西,再回闺房去看姐姐。
秦雪仍在生闷气,拆下簪环,披散头发,面容看上去稚幼许多。
秦月悄悄走近,撩起纱帐,却想,姐姐其实也还小,她当初在这么大的时候也想不通,哪能要求姐姐看透,这年纪,最是意气用事的时候。
秦月唤了她一声,秦雪回过神来,见妹妹走过来,手上拿着一支簪子,也不知自己是要做什么,恍然片刻。
秦月在她身后坐下,拿起一把木梳,说:“姐姐,我给你梳头。”
姐妹俩一边互相梳发,一边交心说话。
秦月问:“姐姐,你先前都没与我说过你早就与席天禄相识。”
秦雪面红耳赤,啐道:“说他作什么?无非就是个登徒浪子。”
秦月端详她模样,却说:“我先前也听说过他的事,他为人风流是风流,却不算那等出格的好色之徒……”
还没说完,秦雪打断她的话:“你不是也讨厌他吗?怎么还为他说起好话来了?”
“一码事归一码事。”秦月仿佛实事求是地说,“姐姐,你若有心于他,不必介意我。想嫁他就嫁。”
她从后面抱住姐姐,侧头靠在姐姐的肩膀上:“我这辈子能见到你好好活着,我便心满意足了。我希望你能平安顺遂,身体健康,有夫有子,长命百岁。”
秦雪心生疑惑,她问:“你小小年纪,怎么有时候说起话来,却像看破红尘要出家一样?说起嫁人来也不害臊。”
秦月平淡地说:“人伦嫁娶是世间平常事,有什么好害臊的?姐姐,你若喜欢去做就是了。”
秦雪踟蹰了片刻,轻声说:“只怕我以后会后悔……”
秦月阖上双目,眼前便浮现出萧叡的身影,他在光线幽暗的榻上,光自天顶缺瓦的窟窿照进来,落在他们身上,像是整个世界就只剩下他们俩。
秦月说:“左右将来嫁不嫁、娶不娶,以后都会后悔。趁他如今正年轻、颜色好,与他欢好一场也不亏。”
“若是以后你不喜欢他了,就与他和离,别学那些女子傻乎乎的三贞九烈,总有办法把日子过下去的。”
姐姐的肩膀抖了一抖,秦月意识到自己失言。
秦雪已转过头,震惊地盯住她:“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!”
秦月脸也不红一下,开玩笑说:“话本子里都是这样写的。”
秦雪板起脸说:“你以后可得少看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了。”
秦月喏喏称是。
但这席大官人明目张胆求娶秦家姐妹的姐姐一事传出来,却是叫许多男子打退堂鼓,秦雪自己也不觉得可惜,私下与她说:“只是这样就被吓退堂鼓,这种男子,纵是我嫁给他,他也没有保护妻儿的胆量。与其嫁这种人,不如不嫁。”
秦月深以为然。
姓席的不死心,又找上她。
实乃狭路相逢。
秦月理也不想理他,让车夫赶马加快,席天禄却策马追上来,在外面隔着帘子跟她说话:“我几次拜访你家,就觉得你们的养父母颇为奇怪。回去以后我好生调查了一番,发现了不一般的东西。”
故弄什么玄虚?秦月不由地心思烦躁,再听席天禄说:“上回拦我马车的那个郎君是谁你知道吗?”
秦月再忍耐不住,让人停下马车,揭起帘子,不豫地盯住席天禄:“你都知道些什么?”
被她用这样阴沉可怖的眼神望着,不像个及笄的小姑娘,倒像是个身居高位的当权之人。席天禄心想,她姐姐都温柔单纯,怎会生出这样古怪的妹妹?
07
席天禄一一道来。
“上回帮你们拦车那个郎君怕是皇室之人,他留了人在城中,一直在打探你们的消息。”
秦月挑了挑眉,席天禄是有几分本事啊。不过萧叡不是皇室之人,他正是当朝的七皇子。
她要听听席天禄都知道了些什么,不作发言,继续听他说:
“可我没想到,竟然还发现你们俩的养父母与他有所联系。”
“你就不觉得你的养父母很奇怪吗?他们揣着一笔豪金来到此地,却全无经商的本事,径直就要去收养你。”
“几月前,他们提起自己老家,我就派人去他们老家探查,你猜如何?”
席天禄饶有兴致地说着,却只得了秦月一个白眼,他碰一鼻子灰,讪讪地摸了摸鼻子。
席天禄只得继续道:“你的养父原是在顺王的庄子里做庄头的。”
秦月却不觉得意外,送佛送到西,好人做到底,顺王就这性子,既救了她姐姐,顺带再举手之劳的送个人过来,是他能干得出来的事。
唯一奇怪的是他行事坦荡,从不遮遮掩掩,就是再荒唐的事,也不会见他不好意思。
除非此事并不是出自他的一时兴起,而是受旁人所托。
谁会为了她们姐妹去求顺王?且能求得动他老人家帮忙?
秦月只能想到一个人。
——萧叡。
不。秦月立即否决了这个荒唐的念头。
但既然她能重来,萧叡为什么不可以?
席天禄见她神色略有变幻,虽不过一瞬,却也被他发现。他眉头一皱,心想,莫非这小娘子还与皇室之人相识不成?平日里倒是不显山不露水,没想到竟有通天的本事?
秦月听完,淡淡道:“晓得了。”
她心里想着萧叡那一遭烦心事,无心再与席天禄虚与委蛇,只又想,席天禄既然能查到这些,自然也能查到姐姐曾被安排要做顺王的侍妾。
即便如此,他还是想要娶姐姐为妻吗?
席天禄见她不为所动,难免有几分焦急:“无论你们有何前事,我都会帮你们……但请你在你姐姐说几句好话。”
他想了想,改口说:“算了,别说我的坏话就好好了。”
惹得秦月有点恼了,道:“我未曾在我姐姐面前说你坏话,你既这么说,我倒要补回来不是?”
席天禄急得满头大汗。
秦月冷哼一声,拂袖离去。
席天禄看着她的马车扬长而去,心中挫败不已,秦家姐妹是怎么回事?一个个都是油盐不进的。
他只得继续等待时机,然后发现上次那个小白脸又来了临安,不光如此,对方这次没住在客栈,反而直接被知府悄悄迎进了府中安置下来。
不知怎的,席天禄觉得秦家的小娘子尤其在意这个少年郎,他便将消息偷偷告知了秦月。
秦月得知萧叡在城中,于是静观其变,等待萧叡的动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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萧叡已在知府的别院住了两日,深院之中,除了几位官员,等闲见不到他。
他算了算时日,至多拖个七八日再回京。
这次回京,他就打算自请去边城了。
这一去,怕是这辈子就再也见不到袖袖了。
他总觉得放心不下,而今是还有他庇佑,假若他死了……萧叡想到这,顿了顿,倒是他自以为是的老毛病犯了。秦月对上权贵也没见她多吃亏,她是一个坚强勇敢的女子。
只是此生她还没有在宫中历练过,也不知道有前世几分本事。
他反而希望月娘可以过得更舒心安逸一些,不必时时立起铠甲保护自己,不必那么好强。
能有平常人所能获得的幸福。
要么趁他现在还活着,再为她做点事,给她寻一个如意郎君。
一个体贴她、爱护她、尊重她的好郎君。如此,他就没有再多遗憾。
萧叡心里也有个人选。
他记得泰安五年的探花尹景同就是秦月的同乡,这是应该还是个穷秀才,将来还会平步青云,飞黄腾达,而且他极敬重他的妻子,家里连个小妾都没有,是个不可多得的正人君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