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种隐于眼底的从容气势,卢象升只在袁可立身旁那两个护卫的身上见过。
忽有所感当街吟诗,这是偶然。但卢象升又觉得,既然是放榜的日子,既然刚好发生于大试院西面的街上,恐怕也不一定是偶然。
车子往前走着走着,马车里的老人一直没有再说话。
随后,车子一直到了澄清坊一带。卢象升的家仆到了这里就不再多疑心了,反而低着头拘谨起来。
皇城东五坊、西四坊,哪个坊都不简单。就像位于皇城西的安复坊,五府会馆大多位于那里,难道没有原因?
而这澄清坊所在,就有过去的十王府、如今的理藩院,同样有许多达官贵人的私宅——而且不是寻常小官。
比如马车刚刚经过了武安侯胡同口,现在又经过了泰宁侯胡同口。胡同里有谁人府宅,那还需要问?
而这边街上一些从各胡同里出来的人看到了这辆马车之后,大多拘谨地让开,还弯了弯腰。
卢象升心中有些震惊,隐隐有些猜测。
等马车到了帅府胡同,停在了一个大宅门口后,卢象升的猜测得到了证实。
“你就留在门房这边。”他先吩咐了家仆,随后到了马车旁边先候着,后面又尊敬地伸出手去扶那老人下车。
过程之中两人并没有说话,那老人笑了笑,随后便迈步走上门前石阶:“随老夫来吧。”
那家仆在后面抬着头,看着“田府”二字,腿开始发软。
正德年间,武宗皇帝自封威武大将军、太师、镇国公,这里有了个大帅府,从此这条胡同被叫做帅府胡同了。
现如今,前任枢密使、现咨政学士、太师、上柱国田乐田希智受赐住在这里,在京城已经呆了几个月的这一对主仆岂会不知?
京城说书人不知有多少关于田武相的话本。
田府上田乐在花厅里坐在了主位上,卢象升才重新行了个郑重的礼:“晚生惶恐,拜见田太师当面!”
“坐吧。”田乐好奇地看着他,“礼卿岂会看走眼,你今科为何落榜了?考卷我瞧过了,倒不能说明珠蒙尘。”
卢象升尴尬无比:“晚生愧对袁相看重提携。太师专程前往大试院观举子看榜,晚生不仅落榜,还又有狂言……”
“我倒不是专程去只为了看看你。”田乐笑了笑,“当然了,看你离开了,倒是我命他专门先跟着你看看的。”
“……晚生何德何能……”
“这一点嘛,老夫也想知道。”田乐指了指他面前的小案桌,“不急,喝茶,慢慢说。如今并无衙务,老夫时间不少。”
对寻常人来说,这当然是难以想象的机缘。
卢象升只以为是有缘拜访过袁可立之后,就经由袁可立引起了田乐的注意。
但只有田乐知道,皇帝也提到了他。
口谕是:这卢象升今科竟落榜了?要不希智去考较考较?眼下正是用人之际。
田乐也只能暗自感慨,皇帝对于信重的重臣所推荐的年轻人,着实有些重视。
反正他确实也正在和理藩院、进贤院一起关注今科落榜的一些举子:若有些好苗子,都通过各种关系劝说一下,加入到将来的东洋大计里来吧。
于是有了这一会面。
如今当然变成了卢象升如坐针毡。
上一回,是一批河南举子一同拜访袁可立,他只是其中一人罢了。
而这一回,是他被田乐这个比袁可立更有威望、更加重要的重臣单独邀入家宅考较。
相比起会试的失败,这场考较对他来说要重要得多。
毕竟面前是真正的将相名臣,是拥有和实现了他志气抱负的人。
若说泰昌朝有如今局面,最重要的当然是皇帝,而其次则公认是田乐。
在他面前,卢象升自然只能诚实。
“……这么说,若是没有游历这一路,你反倒能做出些花团锦簇的文章,说得像模像样,榜上有名把握不小?”田乐似笑非笑,“怎的考场上魔怔了?”
“……不敢说把握,也不能说是魔怔。”卢象升乖巧地回答,“晚生是自觉志大才疏,心里没底了。自从马六甲大捷入京,晚生到了大书楼查阅南洋册籍。考场之上,晚生心想袁相当日一问晚生如今便答不上来,那些似是而非的文章策论又有何用?”
说到这里他又尴尬地继续说:“然明知如此,惊觉尚未动笔,又没放下执念,这才匆匆挥就,贻笑大方。”
“想做官,很寻常。怕做不了好官,倒是少见。”田乐看着他,“你说你查阅了不少南洋册籍,都学到了些什么,让你答不上礼卿那一问?”
“归根结底,便是以南洋之远,纵然如今大兴海贸,然以市舶课税之乏力、官商民商办事人之狡黠,朝廷何以保证陈兵于南洋而入可敷出甚至大有节余。”
他说出了这一点,反而就进入了请教的姿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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