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正文 第5章·四路齿轮
雾还悬在街道上空,像一层缓慢搅动的乳白,把屋檐、灯杆、注油的风向标和人的影子一起泡在里面。海风在巷口转了个弯,掺着细盐,落在唇上有一种干涩的回味。塔楼的石影被雾吞下去,四个人没有回头,脚步各自朝着不同的街口散开。街角铁钟闷声落下三下,像从井底传来的回响。有人抬头,有人加快步子;更多人只是把外套拢紧,把自己的日常像木板一样拴在身上,防止被潮气卷走。



时间在城里走不是靠表盘,而是靠东西:煤气灯的喘息、管道的轻颤、井盖像猫背一样拱起又落下、祷告所的风铃响完半声后被风吞回去。四个人各自进了“时间”的不同入口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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市政大楼后翼像一把合拢的折扇,清晨的光从扇骨缝里漏下,在墙上镀了一条薄薄的亮边。夜班窗口半掩,玻璃上贴了防油纸,边缘卷了毛。接待员裹着围巾,眼皮铺着一层困意,伸出手把一块刻着“临时查阅”的木牌推过来,木牌的棱角被许多手磨得圆滑,摸上去像一块温过的鹅卵石。



地下铁梯湿着,踏板与靴底之间总有一层看不见的水,踩下去会发出扁而钝的声音。灯箱的白光冷,没有情绪。卢瑟戴上棉手套,把“暗渠·旧架构·189”摊开,又叠上“近十五年改订”的新图,透明薄纸像一层皮,把两张图的骨肉压在一起。



三处井位在光下对齐,唯独反向阀的位置不听话。旧图的箭头往回,新图在同一处画了个中性的圈点,旁边一行字:并入主系统调度。批注的笔迹不止一种,盖了三个章,像三个人在同一件事上各自留了半句责任。



他翻出《合拢期临时阀位》。纸的边缘起毛,像受了潮又烤过。条款不长:“反向阀,不在主链调度内。”字很硬,像按着一块铁板刻出来的。他把原符号照透,按旧制重描进更正栏,写上“复原”,又在下方空白处抄条文以示依据。最后一行“责任:”后面,他停了一秒,像在等谁替他填。没有人替。他签了,字骨硬。



钢笔抬起那一下,走廊尽头的指示灯亮了一下,灭,又像没发生过。风从通风口钻进来,拖着一点潮味,像从很深的井里打上来的水。一枚薄灰从灯罩里落在纸上,他把它弹走,灰在空中旋了一圈,落在地上,像一颗被城市吃掉的秒。



收图。合筒。金属扣合的“嗒”在楼梯间多回荡了一拍。上楼时他听见远处某个管道轻轻咳了一声,不是人,是水在管壁里挪位时发出的那种带点羞涩的动静。他没回头,心里记下:回压有反应。



楼上,年轻调度员抱着一叠新图从另一侧廊道匆匆过,纸角划过空气像一串急促的音符。对方下意识往旁边让,一眼瞥见他手里的图筒,笑不出笑,只说:“早上北区几口井冒气,像有人在下面吹灭蜡烛那样。”他嗯了一声,没有解释。解释会让纸变薄,薄到经不起下一次折。



出门,街口一辆送奶的车滑过,牛乳摇在玻璃瓶里,颤出细微的环纹。环纹从白到更白,像一只看不见的手在上面敲了敲,提醒整座城:又过去了一点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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通往地窖的走廊窄而直,白灰起壳,像一层要翻身的旧皮。门上两把锁,一新一旧:新锁的金属亮,旧锁的铜绿像被雨养过。米莎出示局章,值守没问话,只把一把细柄钥匙放进她掌心。钥匙凉得像一根密封的针。



第七柜在最深处,柜门一开,冷气像从箱底吐出一口白。卷宗按“采购”“施工”“勘误”“变更”排好了,书脊的标签被翻得起了毛刺。她先抽“采购”,前几页清单写得像算术,字密而稳。翻到第三十七页,页码断了,第三十八、第三十九不见,直接跳到四十。



她没有骂。只是把四十页倒放在平板上,取出小袋石墨粉,指腹抹开,像替纸上药。粉末沿着纸纤维与压痕走,慢慢显出两行骨架:



“……a-9原代号对应……供货商更名……”



“……e-7临时并入……工期申请提前……”



她把显出的字用极细的笔沿纤维重描,像把纸想说而不能说的话写回它自己身上。又抽“变更”,找到“阀位调整申请”。页脚有一行潦草的签名,像从渗水的墙面滑下的痕:系统管理员。退件单夹在后页,理由是“符号不规范”,退回的正是那枚旧式反向阀符号。退件日期与新图启用的日期几乎同日。



“故意不懂。”她在笔记本角落写这四个字,字很小,像怕惊动什么。灯丝在头顶抖了一线,地窖上方某处像有脚步,落地无声,只压下一点灰。她把“压痕复写页”和“签名页”夹好,锁回两把锁,让那两声咔嗒在地窖里落定。



上楼经过一排旧照片。照片里百年前的修理员站在港口,吊臂更高,海更近。每个人都正视镜头。她停了一秒,像对着一个不在场的人点头致意。照片里的海风吹不到她,地窖的冷却顺着她的脊背走了一阵子才散。



地面空气暖一层。她出了门,面包铺斜对面飘出新出炉的硬面包味,热气顶着雾往上钻,像在冷的天花板下打出一个小小的晴天洞。报童的嗓子又亮了点,嚷嚷着“附则三完整版!”,嗓音虽沙,兴头却足。



钟楼方向传来一记节拍,比之前低,像被水压住再放出来。她在心里替它记了一下,不是数字,是一条不肯离手的线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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城西的小街在清晨是两种味混合:蜡和香灰,像有人昨晚一边许愿一边熬夜。祷告租赁所的门脸窄,木牌写着“家常祈愿七折”,字拿捏得介于认真和嘲讽。二层的木梯被许多脚磨得发亮,凹痕里藏着不同心愿的颗粒。罗伊上楼时,手在扶手上滑了一下,像摸到一尾鱼。



小间只有一张桌两把椅,窗帘拉得严,光从帘缝里进来,只够在桌角挂一小块。对坐的人戴旧礼帽,帽檐压低。露出来的只有一双白得过分的手,指节像纸。



“z。”罗伊把骰子在指背上一翻,落在桌上,没看。他的声音不高,像在和自己说话,“租一段祈愿。内容是下一个齿印的位置。”



“你们总把问话伪装成祈愿。”对面的嘴角弯了一下,说出来的却是地点:“北区城墙内侧,旧排水带,合拢井七号。印记不在盖上,在井壁内侧,水线上一寸。”



“谢谢。”他把骰子收回。对方抬了抬帽檐,露出一只眼睛,眼白里嵌着一粒细小的红,像灯丝里的尘。他没有问对方为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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