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正文 第189章 离宫
想和我约会吗?



李德在内殿和政事堂的高官密谈。



君臣议事, 内侍都退到外殿走廊里,十几人立在窗槛前站了许久, 却是一声咳嗽不闻。



李玄贞等了一会儿,内殿传出沉重的脚步声。



还不见人影,裴都督的大嗓门先传了出来:“圣上冒险攻打阿伦氏,是为了以武力慑服其他九部,不是为了送公主和亲!她要嫁就嫁!嫁得越远越好!三千魏军埋骨冰河才换来和那些蛮族谈判的机会, 都被她毁了!”



几道苍老温和的声音打断裴都督的抱怨,小声劝他稍安勿躁。



随后, 几位穿紫色官袍的老者走了出来,个个面色凝重。



走在最前面的是宰相郑瑜。



他一眼看到眼圈青黑的李玄贞, 叹了口气, 停住脚步, 示意其他人先走。



裴都督骂骂咧咧地迈出门槛, 余光扫到李玄贞,见他面色憔悴, 身上衣衫皱巴, 知道他为了朱绿芸被关了一晚上才放出来,嘴巴一张。



“大郎, 你——”



刚想骂几句, 旁人猜到他的意图, 立刻扯住他的胳膊, 把他拽走了。



郑宰相站在廊前, 等裴都督一行人走远了, 看一眼李玄贞,眼神温和深邃。



“殿下,福康公主骄纵任性,反复无常,您贵为储君,以后还是莫要再同她有瓜葛。”



他语气平淡,就好似闲话家常,却自有一种岁月沉淀的沉肃威严。



李玄贞没说话。



郑宰相似笑非笑地摇摇头,不紧不慢地步下台阶。



内侍请李玄贞进殿。



灿烂的日光从半敞的艳青排窗射入内殿,轻拢的锦帐间洒下半明半暗的廓影,鎏金狻猊兽首香炉蹲坐在龙案前,喷云吐雾,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绿丝郁金香。



李玄贞入殿,走到龙案前。



案上文书奏章堆叠如山,朱笔、墨砚、笔山、镇纸、水盂凌乱地挤在角落里,书匣胡乱堆做一堆,一片狼藉。



李德手里捧了一卷条陈在看。



大臣的字娟秀工整,字体很小,他不得不眯起凤眼凑近细看,眼角皱纹密布。



一束光线斜斜地切过他久经风吹日晒的脸孔,乌巾幞头包裹下的两鬓白如初雪。



乍一看,大魏开国皇帝就像一位寻常老者,温和慈祥,垂垂老矣。



等他看完条陈,慢慢抬起眼帘,只是一刹那,整个内殿浮动的光芒仿佛都汇集到了他的身上。



他坐在那里,静静地看着李玄贞,一语不发,黑得深不见底的凤眸里隐有光辉涌动,让人有种不敢逼视之感。



李玄贞望着自己的父亲,不由得想起阿娘生前经常念叨的那些事。



李德是李家庶子,生母为婢,幼时坎坷,不过他生了一张得天独厚的面孔,眉目如画,风流蕴藉。



时人有句话:魏郡李郎,举世无双。



李德二十四岁那年,陪同族中长辈出门赴宴,一身普普通通的白袍,别人穿是寒酸素净,他穿却是琼林玉树,清朗端秀。



唐家大娘子恰好也在席间,只看了李德一眼,就再也挪不开视线。



几年后,李德兵败如山倒,求到谢家府门前,骑马走过荆南城下的栈桥,一身半新不旧的素衫,狼狈消瘦,形容枯槁,依然能让谢家嫡女对他一见倾心。



李玄贞和李仲虔都继承了李德的凤眼,但是论起风姿,他们都比不上年轻时的李德。



李德的堂姐曾说,两个侄子眉眼都有些像李德,不过李玄贞拘谨阴郁,比李德少了几分舍我其谁的豪气,李仲虔则喜怒无常,行事暴戾,没有李德豪爽之下的温润从容。



她还说,李家儿女中,唯有李瑶英一个人不是凤眼,她最不像李家人,可她天姿国色,倒是最有李德年轻时那种一顾倾人的绝代风华。



年轻的李德让无数贵女倾慕。



乌飞兔走,一晃近二十载过去,岁月在他脸上留下了风霜的痕迹,却丝毫不损他的容色,只是将他打磨得更加温和柔润。



天生一副让人恨不起来的好皮相,却最是冷情冷性。



父子二人对视了片刻。



李德问:“想通了?”



李玄贞不答反问:“圣上已经下旨赐婚了?”



李德眸中闪过一丝失望,低头展开另一堆卷轴:“朕不能失信于天下,既然朱绿芸执意要嫁,朕便让她得偿所愿。”



李玄贞双手握拳:“假如我不答应呢?”



李德头也不抬:“璋奴,事关国事,你休要任性。”



李玄贞道:“是国事,也是家事。”



李德抬起头,凤眸幽深,目光隐含责备之意:“国事,家事,天下事,何为重?何为轻?区区一女子尔,值得你如此?”



李玄贞沉默了一会儿,脸上浮起讽刺的笑。



“区区一女子尔。”



他重复了一遍,字字啼血。



李德挪开了视线。



当年,李德守约迎娶谢满愿,唐盈突然出现,大闹婚宴。



李德身着戎装,看一眼一脸决绝的唐盈,又看一眼庭前那些忠心追随于自己的部下,面露迟疑。



军师出现在他身边,小声道:“将军,李谢两家盟约已成。”



李德闭了闭眼睛,想起因为他的莽撞而战死的几万魏军,想起为护送他突围而惨死刀下的堂弟,想起饿得面黄肌瘦的将士和谢家盈满仓库的粮食。



“区区一女子尔。”



他喃喃地道,转身牵起谢满愿的手。



年轻时的李德自命不凡,以为自己能够处理好内宅纠纷。



昔日汉宣帝刘询故剑情深,得罪霍光,发妻许平君惨死在霍夫人手中。虽然他后来坐稳帝位,为许平君报了仇,也永远无法挽回相濡以沫的妻子。



李德自信不会成为刘询。



唐盈更不可能成为第二个许平君。



他能一边借助世家壮大实力,一边保护好妻子和儿子,逐步削弱世家,等到他登基时,皇后一定是唐盈。



仕宦当作执金吾,娶妻当得阴丽华。



阴丽华等了十七年,当上了母仪天下的皇后。



唐盈却没等到李德登基的那一天,死在了大火之中。



她留下绝笔信,字字锋利,力透纸背:郎君在上,妾身三拜,今日与君决绝,愿生生世世,碧落黄泉,永不相见!



兽首香炉前青烟盘绕,香气清芬。



李德徐徐展开一份奏章,唇边泛起一丝苦涩的笑容。



当日看到绝笔信之后剜心挖骨般的痛楚,再一次泛上心头。



他早该想到的,唐盈性子刚烈,怎么可能像阴丽华那样知情识趣,陪他一起隐忍十几年?



发现他另娶谢氏时,她早就想离开他,之所以忍气吞声留在他身边,全是为了李玄贞。



也是为了李玄贞,她一把火烧死自己,烧死她腹中的孩子。



母子二人,一尸两命。



李德出了一会儿神,“璋奴,国事在前,你是一国储君,要谨记自己的身份。”



李玄贞不为所动,冷笑:“圣上,你收养芸娘,纵容她,利用她,她坏了你的大计,也是你自食其果。”



李德笑了笑,虽然白发苍苍,微笑时风采依旧:“朕未曾为难她,她要什么,朕给什么,现在她要嫁去叶鲁部落,朕答应。”



李玄贞神色平静。



事情确实是朱绿芸惹出来的,这件事错在朱绿芸。



他也有错,他以为朱绿芸前一阵在是在吃醋,放松了警惕,没想到她居然和胡人搅到了一起。



为今之计,只能像太子妃说的那样,既然没办法阻止和亲,那就必须想办法保住朱绿芸。



李玄贞理清思路,道:“圣上,您就没有想过,为什么叶鲁部落非要娶芸娘?”



李德神色微沉。



李玄贞接着道:“圣上以金银财宝打动叶鲁酋长,他才会带着几个儿子进京朝贺,现在叶鲁酋长却为了娶芸娘刻意和您为难,煽动其他部落,施压于朝廷,芸娘身上到底有什么,值得叶鲁部落冒这么大的风险?”



李德不语,眸中精光闪动。



李玄贞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。



“让芸娘嫁去叶鲁部落,风险太大,假如芸娘联合叶鲁部落攻打长安,长安守不守得住?又或者,叶鲁部落打着朱家驸马的旗号招兵买马,圣上又该如何?”



李德皱眉。



李玄贞沉着地道:“没弄清楚叶鲁酋长的目的之前,圣上最好换一个和亲人选。至于芸娘,她确实太不知轻重,我会好好管教她,绝不会让她再出现在圣人面前。”



李德沉吟片刻,挥挥手让李玄贞出去。



李玄贞离了两仪殿,立刻去公主府见被软禁起来的朱绿芸。



长史已经在宫门外等了很久,迎上前。



还没张嘴,李玄贞已经一挥马鞭,绝尘而去。



长史幽幽地长叹一口气。



……



公主府守卫森严,金吾卫里三层外三层,层层把守,连内院都到处有戍守的士兵。



李玄贞一面往里走,一面留心观察四周,彻底打消了劫走朱绿芸,悄悄把她送走的想法。



岗哨太密集了。



朱绿芸披散着长发,抱腿枯坐了一夜,哭得两只眼睛都肿了。



李玄贞大踏步走进里间,扯住朱绿芸的手,拉着她站了起来,厉声质问:“谁怂恿你的?”



朱绿芸趔趄了一下,抬起脸,笑中带泪:“没有人怂恿我!我就是要去和亲!我再也不要和你纠缠了!我嫁得远远的,去找我的姑母,她是我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,从此以后你就可以摆脱我了,我祝你和太子妃恩爱到白头。”



李玄贞无奈地松开手,揉了揉眉心:“芸娘,你老实告诉我,你和叶鲁部落交换了什么?他们为什么要娶你?”



没有人牵线搭桥,她怎么可能认识叶鲁部落的人?



李玄贞不知道叶鲁部落的目的是什么,但他可以肯定一点:朱绿芸又被人利用了。



她这些年一直是李德手中的一颗棋子,现在她想摆脱做棋子的命运,却又一头扎进另一张罗网之中。



他必须拦住她,不然以她的性子,离了他的庇护,得吃多少苦头?



朱绿芸抹了下眼角:“我的事不要你管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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