开始，裴燃早早守在舞台边。



开幕第二个就是万宜的钢琴独奏节目。



因为裴燃听不见，万宜看不见，她们没有办法直接交流，只能通过贺照群传达。万宜年纪还小，那天的事情其实并不知全貌，她以为裴老师只是突然生病不能讲话了，不知道裴老师其实连自己的琴声都不能再听见。



裴燃安抚地拥抱了自己的学生一会儿，让她调整呼吸，不要紧张，像一直以来练习的那样弹奏就很好，裴老师会在台下为她鼓掌加油。



万宜穿一条裴燃给她选的小蛋糕裙，裙纱层层叠叠，像被捧在手心的小公主。



蒋薇其曾经告诉过裴燃：盲童对外部世界的感知大多依靠触觉，在正常人被花朵的色彩吸引时，他们更专注于花瓣层层叠叠的结构。别人告诉他们花是美的，他们就把这种对美的感知带到生活里。在春拂学校，许多看不见的女孩儿都喜欢穿这种层层叠叠的纱裙，因为“花就是一层层的”。



裴燃希望她也能像花一样。



德彪西的《月光》，看万宜起手的动作，音符应该已经开始流淌在小岛的上空。



她的手部起伏很流畅，手腕提起，下落，乐句与乐句之间的呼吸也充满韵律。



但在进行到15小节时，裴燃发现她弹错了一串音。这里是万宜惯常出错的地方，裴燃不止一次纠正过她，音与音之间连接要有粘连性，手掌拉开的同时掌关节一定要保持牢固，从渐强到渐弱的过程，要以温和的力量呈现。她今天还是犯了同样的错。



一开始，裴燃有些分不清，这究竟是因为太过熟悉而在心中回荡的旋律，还是此时此刻真真切切落在耳边的声音。



直至万宜弹到51小节，这里触键比第一段困难，需要顾及左手低音与右手旋律声部的对话。她的学生弹得比以往任何一次练习都要出色，旋律声部透亮，声音立得很稳，完美地构筑出清澈、透明的意境。



意识到这一点的同时，裴燃发现自己突然听见了远处海浪拍岸的声音。



静谧的浪，没有规律，伴随白色海鸟悠长的鸣叫。



然后又听见附近街道隐隐轰鸣的机动车引擎。



听见芒果树挨着榕树，细叶沙沙作响。



听见后排几个学生在窃窃私语。



听见自己的呼吸像一阵风。



裴燃有些难以置信地紧紧攥住贺照群的手，慌忙转头去找他的视线。



没有让她多等一秒。



贺照群也转头看向她。一如既往地。



无论什么时候，每当裴燃转向贺照群，贺照群的视线都落在她身上。



裴燃指尖微微颤抖，听见自己胸腔越来越响亮的心跳。



扑通。



扑通。



扑通。



在一个等待太久、迟迟到来的灿烂春日。



裴燃因为久不使用而微微嘶哑的声音，伴随着德彪西浪漫朦胧的乐章，完好无损地传达到了贺照群耳边。



贺照群很擅长等待。



愿意吃苦，也愿意忍耐。他的人生，迫切的时候很多，幸运的时候很少。如果幸运是一瓶药剂，大小随机分送世人，那么贺照群只分到了很小很小的一瓶。他在小时候喝过一口，遇见奶奶、爷爷、父母、贺明晖……遇见裴燃。贺照群觉得这样就足够了。剩下无论多少，贺照群愿意全部给裴燃。



贺照群很擅长等待。



一切等待终有回应。



在一个普普通通的日光正好的春日，贺照群牵着他的女孩站在人群中，远处是温柔的海，头顶是静谧的风。



他听见她又哭又笑地对自己说：



“贺照群，生日快乐。”



-完-　　()